會傷心的。在暗黑細小的角落裡，我知道，兩個人的距離只會越來越遠。有些話，就這樣哽在心裡。我不想再看見你。

做電視台的，人來人往，幾乎每個月都有歡送會。早幾天才聽聞外景組攝影師出事過身的消息，今日又突然一則這樣的頭條新聞。昨天才見大王喜氣洋洋主持新春團拜，今日卻在螢光幕前看他哽咽說起前塵往事。是日，我補假，留在家中，想像公司內那些打滾多年的人物，會是怎麼樣的難過。也實在，一個人要好好活下去，真的不能不化。今日，聽了好多次〈愛得太遲〉。願珍惜。

很久以前，已經聽過《潛水鐘與蝴蝶》的故事。今夜，在我們看電影之前，你卻說起攝影師中風的新聞。在你外景完畢，正想趕往醫院見他最後一面之前，他的喉管已被輕輕拔掉。幾天前還在捕捉天真嬌的神情，數天後竟已悄悄離開。於是車子改變路線，不用到醫院，直接回公司去。然後是你帶著通紅的雙眼跟我看電影。

無常是美麗，而美麗總叫人難過。電影有曾演過奧桑（Ozon）短片的漂亮男主角。臨中風前，他還意氣風發駕著開篷跑車駛過巴黎的大街小巷。看著倒轉的巴黎鐵塔，流瀉的曲子喚回我關於杜魯福的回憶──大概已看了廿次《四百擊》，又怎可能記不起？向杜魯福致敬，成為意外的快樂。

一個人擁有想像與回憶，即使被困囿於身體的牢籠，亦可以變成一隻自由自在的蝴蝶，殘而不廢。像我妙想天開，像我以為自己是蘇麗珍，我當然也是一隻幸福的蝴蝶。像我遇上杜魯福，給我帶來機遇，讓我愛上電影，讓我遇見那些美麗的人，更讓我看到那個人。我張看著，蝴蝶在飛舞。想像跟那個人大快朵頤。想像把嘴巴迎上他吐出來的舌頭。現實是，那個人站在我對面，而我一直看著自己的屏幕，凝神靜氣，壓抑翹起的嘴角。你是我的玉蝴蝶。

已經攪不清楚，美麗是否來自壓抑。只是，美麗叫人很痛苦。

今天仍很冷，今天是節慶，今天截稿，我只好拼命寫，然而終點像海市蜃樓，可望不可即。身邊夾雜事不關己的笑語，偶然穿插難擋的冷箭。是這樣的，犯錯了，就有後遺。手冊上，今天蓋了一隻黑豬。我聽了很多難聽的說話。

我想流淚，當我看見美麗的帽子，當我想起那個人對我的憐惜。我忘記了，原來我曾經被愛如此。我彷彿已經失卻愛一個人的能力，一地落定的塵埃。

車子繞著山路走，周圍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街燈透著光，實在讓人無法不喜歡寧靜的夜。幾個人相約到布袋澳吃海鮮，薑蔥炒蟹卻竟然不再惹味。然而，還是好的，晚上遊車河吹吹風仍然有種說不出的孤單。而孤單，畢竟更加深刻。後來，飲飽食醉，幾個人沿海岸線繼續走，海一片漆黑深不見底，我像在一步一步追溯從前的回憶，走入海中，被慢慢淹沒。彼此接近過，頃刻又變得陌生。總是患得患失，無法把持。回程，在市中心的公園內，一群外籍人士在唱 James Blunt 的 "You're Beautiful". You're Beautiful. It's true. And I don't know what to do. 'Cos I'll never be with you. 不快樂，或許因為想不開。熱情就算熄滅了，如何簡單的追尋美好事物？白天，看著那個人一臉靦腆的神情，我知道我已被一塊冰所融化。很多年了，我仍然是一隻迷失的企鵝。有些幸福不是我的。

有時候，我會不戴隱形眼鏡便外出，放棄清晰的視力。或者是我拒絕真相，怕受傷害。所以你笑不笑，你愛不愛，其實我都看不穿。移船就磡，像那時候我把傘子撐在那個人頭上，而忘記雨點也會撇到我身上。只是一個反射動作，頓時讓我感到滿瀉的溫柔。若水，眼神內盛載的，默默無言的。因為沉默，所以美麗。像所有輕輕微微的小動作，搔著癢處，而那個時候，我感到掌心的溫熱。微小，而撼動。

因為那次外景，一些不懂得面對的情感再次湧上心頭。那兩天，不住想，你會不會就在人群之中。只要見一面都好。林憶蓮的歌又在腦中徐徐響起……想起從樓梯一級一級走下去的心跳感覺。昇降機內的倒影。襯衣的顏色與款式。影印的釘裝。扉頁的留字。坐在你身邊時的安全感。在你對面看你時的不言而喻。那年一月，我的手捉住你的手。你講起一個短篇小說……我以為，你才是真正明白我的那一個。也許因為情感太複雜，才無法處之泰然。然而你把一切怪罪自己，還對我有所期望。說穿了，所有的錯失都因為我的任性……

明珠台竟然一口氣放映了《情留半天》、《日落巴黎》兩齣電影。

大年初二，我無視煙花的璀璨，一個人靜靜看電影。預告的廣告，剪輯了男女主角的背影作引子。也許看不見的，總是更加吸引。至少，對我來說，那幾秒鐘的片段，喚起了我繼續看下去的意欲。真令人感慨。

或者是，年華磨成的精緻優雅，讓我再看一次這兩齣戲，感受竟比從前更深刻。那時候，我明明是在戲院看《日落巴黎》的，可今日凝神看著細小螢光幕，竟然更懂得當中的情懷。是我無時無刻想望重遇那些生命中不可能再見的人吧。

至少，電影給予我們美好的想望。

（我們總以為自己會不斷遇上懂得自己的人。現實卻叫我們放棄了解，轉而選擇那些更加懂得相處的。）（那些美好的相遇，都經過了。只是，及後卻好像宿命一樣，無以為繼。）（但我仍然感激自己的幸運。）

很多人說，續集總是無法超越前作。但在這個時刻重看這兩部戲，我卻更加喜歡《日落巴黎》。《情留半天》當然浪漫。我最喜歡的一段，正是兩個人困在試聽室內聽音樂。無聲勝有聲，眼神已經說明一切。但或者是心態問題，我更鍾情壓抑的情感。正如喜歡楊千嬅的〈風采依然〉、陳奕迅的〈人來人往〉一樣，故事要如何寫下去，日子要如何走下去呢？已經很多年了，當你再見那個錯失了的人，應該保持緘默，抑或說些甚麼話才恰當。也不一定需要再見，但如果命運這樣安排，成熟了的自己，又會如何面對一切？

從兩個人無聲走上樓梯開始，直至女主角唱出那首歌，我便忍不住流淚。能夠創作，真是美好。哪怕是寫一本書，抑或作一首歌。

至少，周慕雲跟蘇麗珍，一起寫過武俠小說。

書頁中夾著數月前舊照一張。素顏下，眼耳口鼻還算清楚。鼠年了，但願活得更積極，不再那麼懶惰。世界還是美好的。未聽的音樂（方大同）、未看的電影（阿爾伐城）、未讀的書（村上春樹三本筆記），我要學習的還有很多很多。希望還清卡數（五位數字），儲蓄（由零開始），減肥（大學水平），煮食（麵條不會黏在一起），父母健康，家人安好，收拾（在書堆內放臭丸、整理唱片與衣服），旅行（日本近海的城市，京都），寫作（每天用一小時細細寫），學英文（listening and oral skills），表達情感（自然，勇敢），付出愛（不求收獲），放開記憶（還有一點愛在未來）。

年三十，還清公司圖書館的欠債，收拾過辦工桌，可以好好迎接新一年。無論還要留在這裡多久，總是要沉著，要努力。感謝背後的力量，我會盡力的。

年廿九，坐在影音房獨自吃燒味米粉，看著身外物有所眷念。聽著 Pulp 甜到死的 "Something Changed", 裝作不為風景分心，終於順利完成稿件。當我跌坐在巴士上，妳便笑了出來。那時候，我就覺得，如果我的存在，曾經令一些人快樂，總是值得驕傲的。但願不久後，我們一起去大澳。妳說過的，我都記得。

I wrote this song two hours before we met
I didn't know your name or what you looked like yet
Oh I could have stayed at home and gone to bed
I could have gone to see a film instead
You might have changed your mind and seen your friends
Life could have been very different but then
Something changed

Do you believe that there's someone up above
And does he have a timetable directing acts of love
Why did I write this song on that one day
Why did you touch my hand and softly say
Stop asking questions that don't matter anyway
Just give us a kiss to celebrate here today
Something changed

When we woke up that morning we had no way of knowing
That in a matter of hours we'd change the way we were going
Where would I be now
Where would I be now if we'd never met
Would I be singing this song to someone else instead
I don't know but like you just said
Something changed

Something Changed／PULP

It’s a terrible winter.
I thought it was Hitler.
I had my devil’s haircut.
I miss the way we touched.
How romantic.
How pathetic.

夜晚太冷，無法入睡。輾轉反側，更覺疲累。醒來已是下午二時，難得一天假期，於是我們約定看戲。吃過價錢不變的吉野家，乘公車，選靠左那排椅子坐下來，欣賞陽光輕柔下的吐露港。一月一度星巴克的 caramel frappuccino. 杯上印有服務員的簽名式。讀《號外》的王家衛，周耀輝也在談十八變。總是在看喜劇的時候流眼淚，莫名奇妙。你們都說戲很老套，他老了，變得喜歡說教了，然而我卻感到說不出的共鳴。晚飯，選擇辛辣米線，蒜泥白肉，土匪雞翼。言談間拉扯到網上的照片，那時你們正在澳門，給我買鳥結糖。再逛影碟店，把數隻經典帶回家，卻不知道到底幾時有空可看。行書店，仍有很多封面吸引我，但家中那些未讀過的，卻堆積如山。只恨太少時間，不進則退。

電話永遠接不通。工作依然不順心。有些人你不想見。思念的人已不在。排隊買票，選明信片。雨綿綿，剪頭髮。鄰座的太太在電髮，不住說話，給意見，煩到我都黑面了。突然很討厭一個人。我們尋求別人認同。我們想被愛。我們以為自己很重要。說實在，我們都愚昧得很可悲。

我孤僻。我無法參予。我不是不喜歡大夥兒，但我更喜歡另闢蹊徑。有時很相反，有時很接近，只是從來都短暫。為甚麼她不喜歡。為甚麼喜歡我。妳也知道我容忍。連我也說不出原因。或者只是時辰未到。甚麼逼迫。甚麼悶。甚麼假正經。甚麼姣。甚麼真誠。甚麼倔強。我詫異於妳眼中的。還是迷路，容易蕩失。在街角處，妳委屈流淚。渴求別人認同，想工作順心。妳說，是因為她們沒有信心。而我對抗，愚昧，不理智。只是，路是自己選擇的。我們的責任。我不怕慢行。只要自己進步，那樣便無所畏懼。那裡都是一樣。哪裡會是個天堂？二月，踏入第十四個月。幾時才能自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