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學期末，課堂上的女生們都禁不住準備好照相機。來吧，卡察。再來一張，卡察。小息時，老細笑住裝一個陳小春式的鋪士。鏡頭以外，復又繼續下半節課，總算為這個全球化課程作出總結。跟老細做事，經常目睹女生們向他恣意招手，甚至不時聽到春意盎然的弦外之音。因此觀察聰明的老細如何跟青春少艾避重就輕見招拆招，守在四十的缺口前無視媚惑，實在是挺有趣的經驗。

一個男人長得如此好看到底孰好孰壞呢？一旦習慣了被簇擁的滋味（像模特兒或佈景板一樣被邀請微笑拍照），又嘗遍了萍水相逢的甜頭（買甜筒多送一個圈的雪糕），其實漂亮也有付帳單的必要。面對太過漂亮的男生，總會不自覺地先行築起一道厚牆。熱情像我，就連尋常對話也顯得熱衷不來。到底自己知自己事，為了不夠漂亮可人的先天缺陷，所以特別重視眼耳口鼻的美麗。卻又實在害怕受傷所以拒絕接近。結果愈漂亮愈冷漠（愈冷漠又愈漂亮），一切不過是以迂迴的路徑靠近。我們總是喜歡跟時間賭氣，或者錯以時間製造美不可方的失落。

眉目的風光又偏偏叫才情黯然失色。上天縱有好生之得，外在美卻無論如何總是跟內在色相背道而馳。要平凡人如我者誠懇相信眼前漂亮的面目同時備有不落俗套的腦袋，難度分簡直是反身翻騰三周半轉體──實在苛刻得要命。偶遇內外能合成一闋柴可夫斯基的精彩協奏曲，就禁不住低頭逕自微笑，且暗中籌謀如何可以在如此一支交響樂團內覓得一個鋼琴師的職位。

既然已幸運地得到一官半職，也就學會了乖乖緊閉嘴巴。於是我沒有追問老細怎樣水來土淹，當然也不敢問他照鏡子的時候會不會偷笑，卻只消靜靜察看他如何化險為夷，以及低調又巧妙的搭配哲學。我知道他有時候是看見我偷望這一切的，但誰要戳穿史路比的 bubble？那些沉默的雲朵，無非想想而已。但可以總結的是，兩年多來的相處，讓我再次明白甚麼叫裡外不一。美麗而脆弱，此起彼落的無奈嘆息，即使我們懂得，眨眨眼，相視而笑。

你眼望我眼，默默耕耘的老細，又再播種﹕《愛恨地球村──透視全球化現象》。


二）跌跌撞撞地走那條熟悉的路，突然一個身穿短袖綠色上衣、手執水樽的男人出現在不遠之前。這麼近，那麼遠，看著他的背影，我著急得慌了。既要躲避他的視線，又有跟上前探清楚的衝動。徘徊徬徨路前，回望這一段。最後我還是不敢跟他走上通往又一城的天橋。

哭著乘搭電梯，車站大堂的大鐘顯示，的的搭搭，將快下午三時了。

十二月二日星期五下午二時五十八分走在我前面的，是你嗎？

（當時如果留在這裡，你頭髮已經有多長，多長……）


三）下午茶，還是慌亂地提著吉野家的海苔珍菌泡飯回家。遠遠看見老父的身影，竟突然記起出門時忘記鑰匙。於是改向他的方向走過去，他已心照不宣地從褲袋裡掏出鎖匙遞給我。整個充滿默契的過程中，我只說了一句﹕咁醒？要是我相信自己有點體貼入微的天賦，都不過是一種難能可貴的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