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typewriters
我特別喜歡打字機的英文生字。




一．二／我的背包
收到他電話的時候，正是半夢半醒之間，矇矓之中聽到他的聲音，匆口而出就叫李希。他隨即頓了一頓，糾正我他的真正身份。我自己搭錯線，竟還好意思說了句早晨。飯聚臨時拉倒，我只能躺在睡床上，回想方才的對話。

叩門的聲音在午後卻首次變調。升了職，轉了房，空間大了，就再不復從前肆意凌亂的擁擠面貌。一一零六曾給我太多回憶﹕地上裝滿筆記的紙皮箱、窗台上被解下來的領帶、書架上並排的孔孟老莊與勁歌金曲、堆積成小山丘的舊唱片、電腦桌面上的孩子檯布……我站在門外看著門牌也想過改口，恭維地以 Professor XXX 代以 Dr. XXX，最後當然作罷──我怕我們都會忍不住失笑──彼此明知銜頭的動聽原屬一場虛妄，已熟悉了就更母需倚賴名字與銜頭這種線索。又當然，虛榮有時，我跟著他亦感叨光。我的老細。

今日一字號大房整齊得多，古董桌上有一台彷彿《四百擊》那個時代的老爺打字機，壁上還貼有大孩子以彩色蠟筆寫的冒險樂園大字。我看著那東歪西倒的字體，無法不叮囑他要趕緊教好孩子的中文。說著說著自然談到教學與行政的本末倒置，手執起新書又講了老半天。但他到底沒有過問，在我下落不明的時候，大事件最終有沒有被完成。而大事件在整個過程之中，不過影響了商談的細節﹕合作的形式（隨我意願的長工或兼職）、薪酬的數目（do re me fa so... 我還有何可說）、負責的工作（只對他一個人負責的工作），我像個明白事理的成年人在聆聽。其實，打從六月底，他開了口，細節一點都不重要。

他從來沒有看扁任性妄為的我，正如我亦相信他不會待薄我一樣。彼此的信任，才是整件事情的關鍵。課堂上嘴巴無法不吐出數不完的理論框架，但就在我每次快要跌倒與放棄的時候，是他送我一次又一次的噓寒問暖，甚至坦誠得願意講出自己面對的困惑。我總是不嫌冒昧給他讀我寫的詩，他寄調舊曲的新詞卻真的不知道有幾多人讀過。實在要相信，情感才會流動。尤其當我明白，對於很多人來說，表達情感原是相當困難。遇上他，卻讓我知道，有人吝嗇，願意付出的卻仍然存在。

又不是立志要在學術界打滾，投身社會縱是荊棘滿途卻大抵更有出色。但是，我早就決定把第一份工作交予他。只因我永遠記得與感激，是誰在我前路不明之時，仍然如此相信我……

（這一篇，我寫完又改，好多次了，卻仍然無法清楚表達我內心的感覺。然後我知道，文字與我還是未曾好好戀愛。）


二．一／地圖


二．二／友指引
後來，收到追魂的電話，知道避無可避，夜來卻依然任性選擇與鄧小姐走在一起（出於對雙魚女的好奇）。浪浪蕩蕩又再到沙角村去吃飯、談天，或者訴苦。

我哭哭啼啼，時而感慨自己眼高手低，時而覺得自己蠢到加零一，情緒極端又暴烈。（我呀，聰明若此；我呀，真係好蠢。）不知就裡，她把母親的註腳說溜了嘴。我叮的一聲，領悟到不屑的甲乙丙丁才是真實世界裡活生生的人群。他們可能殘忍，卻真實地存活著。習慣了一手一腳凡事均均真真，絕不會對你講感情，只管目下你的得失成敗。成王敗寇，與人無尤。可我更感激所有在我低潮時仍然無私扶我一把的人。得人恩果，千年記。都作了古，卻是我的戒條。愛恨分明，未知與此有關與否。

要感激的當然包括妳，在這些我快要撐不下去的日子裡，仍然給我真誠的關顧。我常害怕自己顯得太脆弱、太放縱情感了。在妳跟前，我無法不承認自己的煩惱比微塵更輕更細。是我太習慣那些呼天搶地的姿勢，才叫自己也相信跟前的煩惱便是生命的一切。

自嘲自傷自憐之時，妳卻說，認識我後叫妳開懷了。這種肯定，叫我破涕為笑，並在瞬間記起人生還是美好的傳說。當顯得過度亢奮或者刻意抬槓之時，妳也會不假思索的給我批評。當我們就這樣坐在大圍站月台上滔滔不絕之時，我看著倒掉的時鐘，其實一直想分秒作停留。心知肚明，回家以後，我始終要面對那些纍纍的負債。今夜的電話，已讓我不能逃避，我是如何傷害過某些對我有所期望的大好人……